外婆是个魔法师
寒风乍起时,我便想起秀气的外婆和外婆做的豆腐乳。
小时候,我的家和舅舅的家相隔两公里,五六岁的我不时跟着妈妈看外婆,逢着做豆腐乳的日子,会一个人在外婆家住上两三天,欢天喜地守着外婆制作豆腐乳。
一大早,大公鸡喔喔叫,我赶紧起床,小表妹也闹着起床了,辫子还睡得乱糟糟的。
外婆从堂屋后的杂物间把工具寻出来,大簸箕、石磨、大块的密实白布,一样一样地清洗干净、晾干。然后提来装满黄豆的竹篮,把黄豆倒入大簸箕里,摊平。这些是今年产的新豆,像一颗颗的小金豆,把人眼睛都看花了。外婆眼力好,一边用手拨着一边从中挑出那些长了霉点或是不规则的豆子丢掉。挑好的黄豆倒入铁桶,用舅舅刚挑回的井水泡上。
我和小表妹不时去捞上一颗,捏捏。小黄豆泡了水,变得胀鼓鼓。
磨豆浆的活儿通常是在晚饭后开始的。
天井上空有几颗星星一闪一闪,堂屋的煤油灯发出昏黄的灯光,磨盘放在堂屋的桌子上,外婆卷起两边袖子站着,左手用勺子舀上半勺黄豆半勺水,放入磨盘眼,右手开始转动磨盘的手柄,一圈两圈,白色的豆浆就从上下磨盘石的中间流下,流到下面扁平带沿的石盘里,再从前伸的石嘴流到桶里。
外婆一边和我们说笑,讲故事,左右手熟练配合着,豆浆源源不断地流进桶里。
看着看着,我和小表妹想去推磨,就用搪瓷水杯给外婆倒水,让外婆喝口水、休息休息。
外婆满含笑意地让开了,我和表妹冲到磨盘前,俩人同时伸出右手合力、再四个手一起用力,可使出全身的力气,磨盘纹丝不动。
俩人悻悻地退下,还是让外婆继续磨豆浆吧。
豆浆磨完,便开始煮豆浆。
夜晚变得有趣。
阵地开始转移到天井西面的厨房。一口大铁锅架在火上,铁锅里白白的豆浆,柴火在炉灶里噼里啪啦旺旺地烧着,我和表妹不停往炉灶里添柴,厨房里开始弥漫着豆浆独特的清香,外婆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她拿着大铁勺不停翻动豆浆,不时舀出上面的泡沫。
豆浆煮好了,外婆给我们每人舀上一碗,放上雪白的白砂糖,太烫了,抿一口、吹一下、再吹一下、抿一口,真是人间美味。
在我们品尝美味豆浆的时候,外婆把煮好的豆浆倒入白布里,稍微沥干水,压上石磨,再把水分尽量压出来。
外婆让我们好好睡觉去,还说明天一早豆腐准成。
第二天一大早,大公鸡喔喔叫,一爬起来我就迫不及待地去掀开白布,流动的豆浆经过几个小时的压制已经变成一块大大的安静听话的豆腐,外婆拿来一把长尺、一把尖刀把豆腐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
一些豆腐放进桶里,用水养着,现吃。另一些放在簸箕里,稍微再晾干一下。
外婆,什么时候做豆腐乳啊,我一边抓着一把生花生往嘴里送,一边问。可不是吗,来外婆家这么久了,还没得看怎么做豆腐乳呢。
又一个夜晚降临了。外婆拿来几个小竹篮,下面垫了厚厚的干棉布,晾干了的豆腐块排列在上面,再在篮子上包上一层厚厚的棉布。最后,用撑杆把篮子挂在堂屋横梁下方的挂钩上。
我问外婆,这是干嘛?
让豆腐长毛毛。
豆腐长毛了,那还能吃吗?
能,外婆点点头,它们在积蓄力量变成豆腐乳呢。
要多久。
要二十天。
二十天,我还要回家去和小伙伴玩呢。第二天,我让外婆挑下篮子让我看,豆腐没有长出毛毛。
我要回家了。
回到家里,心里还在想着,那些豆腐,会不会像魔鬼一般,长出彩色的毛,那些毛会不会像刺猬的尖尖刺?
过了一周,实在按捺不住,又往外婆家跑。
外婆挑下竹篮,小小豆腐块上已经有一层白色的毛毛缠绕,就像清晨里的迷雾,有点像棉花糖的样子,又有点像一场小雪过后屋顶上的残雪。
算好了二十天,我又赶到外婆家。
小豆腐块上白毛长得很厚实了,像厚厚的棉花糖缠在上面,豆腐都看不见了。
外婆用干净的长筷子把长毛的豆腐块一层一层放进坛子里,撒上辣椒粉、加上盐、加上五香粉、再浇上三花酒,盖上坛子,用水密封。
外婆生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这样的豆腐乳她每年做三坛,分给挚爱的儿女们。
三十多天后,舅舅把一坛豆腐乳送到我家。
我洗干净小手,怀着一种恭敬的心情,小心揭开坛子,立刻清香四溢,用筷子尖轻轻拨弄一小点豆腐乳,放在舌尖上,豆腐乳瞬间完成与舌尖的碰撞,香、辣、甜瞬间充盈口腔。
童年里漫长的等待,一直让我觉得我的外婆是个魔法师,一个超级高明的魔法师,她和流逝的岁月一起创造着奇迹,把黄豆变成豆浆、把豆浆变成豆腐、把豆腐变成好吃的豆腐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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