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宴席之宴席一条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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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锅碗瓢盆的记忆,已经久到模糊了时间。

仅仅是,这是父母亲的谋生手段。

从大家还只是相互借板凳桌椅、借餐具光景里的宴席,慢慢地也在逐步向租赁发展。那时候,每个小队里都有自己拼凑起来的、一定数量的桌椅板凳,又或是餐碗炊具,但总是无人打理,剩下来的家伙什,也大多残破不堪。

毕竟哪个宴席的主人家,都不希望自家热热闹闹的宴席上,用的都是缺胳膊少腿、碗上都是缺口的物件,都有这样“迫切”的需求。但很长一段时间,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市场,或许是注意到了,但无人行动。

父亲最先学的手艺,是做木匠。

起先也有零散的订单,做木质圆桌面子,后来也有人订过批次的课桌椅,还给市里定制过一批泡澡用的浴桶,他自己也经常捎带手给人家做过一些蒸饭用的木桶。总之,凡是木头物件做的日常用品,他大多都做出来贩卖过。

我念小学时,他开始利用不忙的时间,零零散散地大概做了二十套桌椅板凳,用作宴席租赁使用。

木质桌面搬运损耗率极高。

一是桌边受重力容易开裂,二是汤水浸染木面容易腐烂。父亲在一开始,就想好的防护措施:二十张圆桌面做好时,他请来油漆师傅,给所有的桌面上了清漆,既保护好了木面不受汤水浸染,又极易清理。

圆桌面边容易开裂,大概是锯木机给他的启发,那些拉着电动机带动机器运转后的皮带,在断裂或是损耗替换下来时,被他发现了妙用。

他定制了一批大小相符的皮带,固定在桌面边,使得桌边和人接触的部分,不至于太硬,也不会在磨损后的木刺喇到手。而木质圆桌面,在人力搬运时,即便是突遭滑落,也不至于没有缓冲,直接碎裂。

而桌面底下,是他早就请屋后伯伯裁剪好的文字模板,上面刻着名字和联系方式:用模板在每个桌底用油漆喷一遍,就像贴上去一副文字宣传名片,晒干后的油漆,再怎么水洗雨淋,也冲不掉。我第一次见着晒坪里晾晒的带着宣传方式的桌面时,真是大为震撼。

多年后,我在很多的赛事现场里,看见起终点线附近喷的赛事LOGO,赞助商标语,一瞬间想起了家里的圆桌面子。

桌椅板凳配置好后,附近人家办酒席时,便会来家里租赁。每套桌椅按照场次收费,如果天数增加,则相应地加收一部分费用。

其实父亲也做过一些正方形的配套桌椅,每桌配置四条长板凳,一桌能坐八个人,后来,大家出于经济考虑,大多青睐于10人/桌的圆桌,四方桌慢慢地就被淘汰了。

最早的时候,乡邻们家里的宴席,很多时候开不到二十桌。

爷爷伯伯们来租借时,经常拖着一辆板车,我若遇上,也会帮忙搬搬板凳,拿拿桌架,桌面太重,我一般不自作主张地搭把手。正常情况下,十套桌椅板凳,三样物件,板车要来拖2~3趟。

所有的租赁设备,就在隔壁间的木工房里存放着。

慢慢的,人们用板车来拉物件的场景少了。

大家继而委托附近开拖拉机的师傅们,敲定一个价钱,自己来跟车装卸,过来拉一趟两趟,再送一两趟。再后来,父亲直接把租赁和运输打包成一套服务,东家要租赁,便在家清点好了直接喊车送上门,再到宴席结束,去送货的拖拉机再帮忙运回来。这是我们家最开始做的跟宴席有关的生意。

桌椅板凳的租赁业务,慢慢地满足不了大家的需求,毕竟餐具还没解决。后来,家里便开始张罗所有跟宴席有关的用具,不仅仅是餐具,还有桶、盆、锅,甚至蒸饭用的木桶,切菜用的长案板等等。

易碎物件一般有个赔付标准,譬如少一只饭碗,少一只菜碟,赔付多少钱,价钱对应的是批发价,低于市场行情,所以大家都乐意接受。

我自懂事起,家里总是被各种声音包裹着,幼时是父亲做木匠的锯木声,后来做宴席租赁,便增加了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的叮当声。

但,即便已经基于这两样,尚还不能维持家中用度。

家里购置起打米粉糠的机器,替周边的乡亲们提供打米服务,按照斤谷多少钱的加工费来算。不仅如此,父亲学起了杀猪,在奶奶的小卖部里,搭上一条屠凳,日常也贩肉,赚点小钱贴补家用。

一切几乎都围绕着饮食三餐而行。

家里营生的多面性,也带来了很多稳定的客户,比如租赁宴席的主家,家里一定会提前备米,那来租赁桌椅板凳时,拖拉机空着也是来,带上几担谷,换成几担米的事,几乎就是顺带手的事了。而办宴席的家里一定要杀头猪,即便自家不喂猪,也要购买些宴席用的肉。巧了不是?我们家都能解决,这大概是宴席一站式服务,最开始的雏形。

直到乡村宴席的主角,那些穿着围裙拿锅铲的大师傅们,纷纷上了年纪。宴席上除了他们会的几个拿手菜,很多的“新鲜玩意”食材,开始出现,老师傅们犯了难,几乎很难再有创新菜式,况且,年纪大了容易忘事,但厨房里的一切都不能出差错。

很长一段时间里,宴席菜几乎很难吸引我们这些慢慢长大,吃过些好东西的少年们,更何况是出门见过世面的大多数父辈们呢?

宴席的革新,似乎迫在眉睫。

上高中的某一年里,在县城里上班的邻居叔叔,家里要办宴席,他们撺掇父亲尝试做餐饮承包,硬着头皮拿下的父亲,去镇上的卤味店,请来了第一个年轻的掌勺师傅,忐忑地做起了乡下流水席的试验。

没想到,好评随之而来,卤味店的老板,并不只是会做简单的卤味,他曾在广州的饭店待过,做过后厨厨师,父亲请他来,并非空穴来风。有了第一场的试水,接下来就有邻居来下新的订单。

尝到甜头的父亲,因为开始做宴席一条龙服务,自购了拖拉机,用来转场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也请来掌勺师傅,请来打荷的阿姨伯伯。他自己就是个拉订单的业务员,再则当个转场的司机,其余的时间,都在厨房里转转,帮忙递递东西,烧烧柴火。

办宴席的人家只要来制定菜单,大师傅就会把一切所用的原材料写下来,标注数量,所有的物资都由东家自己负责,宴席一条龙负责余下的一切,收费按照一桌多少加工费来核计。

一切步入正轨之后,宴席的业务量开始猛增,最多时,一天可接3个以上订单,撞期非常严重,配套的桌椅碗具都不够,更严重的是没有那么多的掌勺师傅。

大概从年开始,父亲的宴席服务规模开始扩大,他在之前只有一个大师傅的基础上,又请了同村两个厨艺稍好的伯伯,一边跟在大师傅旁培训,一边实战积累经验。

宴席一条龙的服务,就这样靠着众口相传的口碑传播,慢慢覆盖了两个镇。

那几年里,家里几乎都是装卸桌椅碗盆的场景,好在父亲的投入相对而言不是太大,毕竟很多东西都是用的原来租赁现成的东西。自制的木制桌椅板凳虽然也在慢慢的更新,原来那些有损耗都低价售卖转出去了。直到后来,请的大师傅们,几乎都看到了宴席市场的前景,纷纷自立门户另起炉灶,开始了宴席服务的创业生涯。

在厨房烧火的父亲,几乎是自然而然地接起了锅铲,开始掌勺给自己的宴席服务当起了大师傅。人们笑他没学过手艺,炒出来的菜能否入口时,他看似忐忑地推出了自己的菜品。

自那以后,二十桌左右的宴席,就他和母亲两人单挑拿下,一直到现在。

后来,我很多时候都在想,父亲的转行,或许是冥冥中注定。

但他的这些附加技能,却是很多大厨比不上的部分。譬如杀猪分肉,他本就擅长合理分割,木工的手艺更是让他对炊具也做起了改良,譬如蒸饭的木桶,蒸菜的蒸笼,这些看起来和饮食毫无关系的技能,成为了他的加分项。所以他承办的宴席里,对于食材的使用部分,尤其是肉类,几乎做到了没有丝毫浪费。

慢慢的,母亲也从一个打荷配菜的下手,也转型成了掌勺师傅。核心技术都在自己手里了,就不怕没有厨师开不了席的吃瘪。

他们从做大转型到做精,上限也就一直固定在单日订单2个的范围内,毕竟,主动权都在自己手里,才好操作。

我从小时候天天巴望着吃酒席,到家里开始做宴席服务时,几乎一放假就会被父母带着去厨房干活,基本上都是些轻松没什么技术的活。比如摘菜、洗菜、剪辣椒,做珍珠圆子,但凡遇到熟悉人家,第二天席面上我都得炫耀一番:这回圆子是我做的。

但后厨的工作,真是累人啊~就连搬碗搬碟子,都能让人直不起腰来。每回正餐结束收拾妥当回到家里,我都要洗个澡好好地睡一会才能回点血,就更别提父母们经常要连轴转的日常了。但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喜欢宴席。

因为父母从事宴席服务,我吃酒席的机会几乎只增不减。

只要我在家,我大都会兴致勃勃地出门吃宴席,有时候,也会对他们的菜肴挑三拣四,当然,我又成了吃饭最慢的那一个。但不再害怕有人催促了,毕竟吃完后就地帮着收拾下,也很理所应当。

像我小时候那样巴望着等待伴手礼的,便成为了叔叔家里的小孩。

用我妈的话讲:两人一听到拖拉机回来的轰鸣声,便在大门口一边坐一个等着接风接伴手礼,十足的门神担当。大妹妹彬彬更有我小时候的作风,爱在后厨里穿梭,父母在附近办酒席时,便会带上她,她也机灵得很,经常帮着干活,像我在家时能做的那样。

我很感谢宴席带给我的一切。父母凭着这一份勤劳和踏实,供出了我和弟弟的大学,还在家里建起了三层小楼房。对于我来说,更直观的实惠是,或许我离餐桌上的菜肴更近些,很多人只能在乡下酒席里尝到的传统特色菜,我想吃时,还是容易得到些。

最大的变化却是,逢年过节我不再被父亲派遣,出门讨债了。

宴席里的费用都是现结现付,几乎没有赊账,毕竟当场主家都有人情收入,这或许才是令父亲觉得最有奔头的生意,毕竟做木工、贩肉、打米的日子里,几块钱也有拖欠十年之久的赊账。

但对我记忆最深刻的,依旧是自家办宴席。

好似我的心事都被父母看穿了,每逢自家办宴席时,他们都会多安置些,邀请附近的乡邻们一起,提前一晚和宴席当天一晚,再多吃几顿。

我在那时,总会得到很多的幸福感,就像小时候别人家宴请,我想去但没有机会去时,在自己家全了别人这番期望的心意一般。

奶奶八十岁寿宴的那天,我看着热热闹闹来帮忙的邻舍,父亲一家一家亲自接来用餐的上了年岁的老人,只是站在那里,都觉得异常满足。

饮食带来的很多哲理,于我而言都是受用的。宴席和实物本身,都不具备某种意义,但它们会随着人的定义而变得不同,就像同一碗菜,在不同的锅烹制,在不同的地方实用,都会有不同感触生出来一样。

爱热闹的人,也不一定是喜欢凑热闹的那些人,而是喜欢那种烟火气。尤其是疫情当下,大家对于团聚的念头有了空前执着,便不是简单的热闹和寂静可以概括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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