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街文愚公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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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街始建于80年代初,随拆大公社建小公社运动而生,说是街,不过是当年人民公社政府所在地的一条山村乡道。

小街不大,呈英文字母“T”字型,“T”字一横一竖的交叉点,便是人民公社的驻地大院,“T”字下面那条腿,是小街的主干道,南北走向,街道不长,两三百米。

街道最早是土路,后来修成沙石路,再后来变成现今的水泥路,路面混凝土已有剥落,许多地段裂纹深深,纵横交错,道路如此坑洼不平,并非交通繁忙,车马辗压,而因年久失修。

道路两侧,稀稀落落栽着些东倒西歪的法国梧桐,路东一侧,一排电线杆子,高高瘦瘦,与梧桐树间隔而立,隔三差五的圆柱状水泥杆子上,在一人高的位置,贴满了包治百病的小广告,层层叠叠,长久的风吹日晒雨淋,纸张早乏了红红绿绿的原色,多已泛白,破碎翘起的边角随风抖动。

街面不宽,商铺高低交错,散落在街道两旁。

街南,一条小溪,从交错的山间,曲折而下,绕过一大片苍翠茂密的竹林,朗朗地穿过一座石桥,向西蜿蜒流过,曾经河面宽阔,清可见底的溪水,如今枯竭细瘦,几近断流。

细细数来,小街已有四十来个年头,这里本是方圆数里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自打拆乡并镇,区划调整之后,这条曾经喧闹一时的小街,日渐萧条,破败,繁华不在。

童年,每日放牛南山,总不忘弯着腰撅着腚,努力爬上山顶那排陡峭的巨石,尽管每次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但却乐此不疲,因为当你站在山顶,向东眺望,便能将三四里外,位于南山东北的这条小街,尽收眼底,那里是我当年最向往的地方。

傍晚,落日的余晖,将山下大片的田野,散落的村庄,还有那条蜿蜒西流,叫不上名字的小河,全都染成了金黄,不远处的那条小街,也慵懒、安静地躺在这片被小山环抱着的金色暮霭中。

夕阳下,山顶上,一个少年,手搭凉棚,迎着晚风,侧着身子,向东而立,站在那排巨石之上,向远处的小街眺望。

街上露天电影院的院子,占地很大,十分显眼,走近你会看到围墙是用山上开采的青石块垒成的,墙头用混凝土收的顶,上面乱七八糟地斜插着一片片大小不一,形状颜色各异的碎玻璃,白的、绿的,那是酒瓶子砸碎后得来的,这玩意能有效防止贪小便宜不买票的人,翻墙入院,白蹭电影看。

电影院往北,隔壁就是供销社门市部,座西朝东,由南到北,一字排开,灰瓦屋脊长长的,像条青蛇,长长的一溜,门面几乎占据了整个街道的北半边,阔气得很。

电影院往南,紧临粮站,宽阔的后院里,十几个大粮囤,稳稳地立在离地两尺高的水泥台上,个个裹着泛白的油布,顶着尖尖的帽子,矮矮胖胖,像一座座蒙古包。

偶尔传来高音喇叭声,在晚风中若隐若现,听不太清,仿佛从小街方向随风飘过来的,兴许今晚露天影院放电影,准是那个公社广播站的女播音员,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在播送放映通知吧,据说播音员很漂亮,她的芳名在当地妇孺皆知,当年的小街,她是个名人,因为每天村头高音大喇叭里,总会听到她播送的各种各样的通知。

小街留给我太多回忆,大概在我六七岁的光景,逢年过节,大人总能给几毛压岁钱,平时给家里打酱油买醋,也会顺便贪污几个找零的硬币,再加上卖空酒瓶子积攒下来的,几乎每个孩子都有个小金库,能存下点私房钱。

在逢集的日子里,邀几个要好的玩伴,手心里攥着这几毛钱,赶早就来到小街,虽然只有五六里地的路程,但都是用小脚,一步步从家里量过来的,即便如此,也丝毫不觉得累,因为供销社门市部的玻璃柜台里,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是我们无穷的动力。

玻璃柜子里的商品,足以让俺们这些没见过大世面的山娃子眼花缭乱,有用陶土烧制,从屁股后面一吹,就滴滴打鸣的小公鸡,戴在腕上不会转动的塑料手表,还有隔着铁罐子也能闻到奶香味的麦乳精,用花花绿绿玻璃纸包着的各色糖果……,哎呀!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这些个好东西哪样都是想要的,可是摊开手,瞧瞧早已被攥出了汗的,皱巴巴的,面值只是壹角、贰角、壹分、贰分的几张钞票,和平时积攒下来的几枚硬币,唉!在家时还觉得那么“多”的钱,现在跟标价牌上的数字一比,咋就差得老鼻子呢?小伙伴们只得一个个摇摇脑袋,垂头丧气,在那大个子售货员爱睬不理目光的护送下,叽叽喳喳,悻悻离去。

可来都来了,这个集总不能空手而归,白赶一趟吧?

刚出供销社的玻璃弹簧门,小胖子就冲着街对面,用手一指说:“都走,吃油条喽。”在胖子带领下,小伙伴们像一条条泥鳅,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钻到了街对面。

油条摊子上支着旧铁皮桶做的炉灶,上面架一口黑色大铁锅,灶堂里几根木柴烧得很旺,火苗舔着锅底,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滚开的油在锅里翻腾着,锅口缭绕着青色的油烟,灶堂里偶尔迸出来几个通红的火星子,瞬间又变成灰白的烟灰,散落在四周。

光头老板手中握着双足有一尺多长粗壮的竹筷子,在锅里拨拉着,几条白色的面剂子在油锅里翻滚着,由白变黄,到诱人的金黄,四周空气中弥漫着油条的香味,伴着油条下锅的滋滋声,间或夹杂着光头老板有滋有味,拖长音调的吆喝声“油条,麻花,热乎的,五分一根,滋滋带响……”

比起供销社的各色玩具,热乎乎、香喷喷的油条麻花,显然价格更亲民,对小孩子的诱惑力也更大。

你来两根油条,我来一毛麻花,香喷喷的油条,脆生生的麻花,一阵狼吞虎咽,顷刻下肚了,用袖头揩揩油乎乎的嘴巴,意犹未尽,胖子又提议到街南看小人书去,那是必须的,这可是男孩子们赶集的保留项目。

一座石拱桥横跨南北,架在街南的小河上,桥头有一家照相馆,对门一个缝纫铺,店铺不多,人也稀少,比街北冷清得多。

街南河,南北两岸,桥东桥西,生长着大片茂密的竹林,特别是岸北桥西那片,棵棵竹子都有一把攥的粗细,一年四季苍翠碧绿,竹林冬天挡风,夏日遮阳,这块风水宝地,被集市上的牛贩子相中了,成了小街的牛市。

这不奇怪,因为贩卖牲口的买卖,可不比卖青菜萝卜,是个大生意,哪个做大生意的人,眼光不独到,头脑不精明?

读书人自然也不笨,这不,读过几天私塾,识文断字,能代写书信、状子,且有一手篆刻好手艺的张老先生,就把他的摊子摆在了牛市旁竹林边,摊子旁泥地上,笔直地竖了一根毛竹做的柱子,上面从上到下,扯了一块镶着黄边的红布幌子,上书几个遒劲有力的魏碑体大字“写信、篆刻、租画书、代写诉状加算命”,一张古色古香的桌子上,铺着布做的八卦图,上面摆着纸和笔,他身后粮站的院墙上,用大钉子拴了三排麻绳,每根绳上都挂着长长一溜子小人书。

张老先生摊子上散发出的浓郁的文化气息,冲淡了不少隔壁牛市的尿臊屎臭味,此刻,老先生两个圆溜溜的眼珠子,从厚厚的老花眼镜后面瞪着我们,问:“小孩,看画书不?一人一毛,随便看。”

于是乎,几个屁孩子一字排开,席地而坐,也不管屁股下面的泥地上,正有一窝在觅食搬家而忙忙碌碌小蚂蚁,它们翻山越岭般爬上你的鞋,再顺着脚脖子爬到你腿上,在身上四处游荡,迷失了返程方向的小蚂蚁,会用尽全力在你屁股蛋上猛咬一口,此刻,便会有人惊呼一声“哎哟喂!我的屁股!”说话间用手隔着裤子,拼命揉搓几下,骂上两句脏话,在地上蹦跳两下,便顾不了那么多,接着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就着牛市的腥臊臭味,如饥似渴地看起小画书来,人人都恨不得只花一毛钱,就把挂在细绳上没看过的小画书全部读上一遍。

说是“读”,真是糟践了这个字,因为那时候,这帮刚上学或还没上学的调皮捣蛋家伙,估摸除了自己的名字,大字真识不了几个,人人都看得那么认真,无非是想从小画书的插图里,找出几个能学得来的武功招式,回去之后,好比划比划,相互切磋,分个你胜我负罢了。

烈日当头,天已过午,街面上早已空空荡荡,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个商贩,正在忙着收拾摊位,两三个牛贩子在不远处竹林边的阴凉地那儿讨价还价,偶尔还传来几声争执,大概价格不没谈拢。

张老先生一边冲我们吆喝:“走喽,走喽,早下集喽,天不早了,下回再来看吧……”一边把小画书从我们手上一本一本夺回去,收在木箱里,这种“沉浸式阅读”至此告一段落,方能结束。

这时的我们才感觉到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很久,赶紧大呼小叫,个个都做出骑着战马的姿态,侧着身子,左手在前好似撜着缰绳,右手在后拍打着马屁股,明明打在自己的屁股上,口中却念念有词”驾,驾,我的宝马良驹快些走!“你追我赶,一路小跑,往家中飞奔,因为个个心里都清楚,这么迟回去,八成免不了父母的一顿臭骂,搞的不好,怕是连中饭都吃不上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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