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散文扯不断地瓜缘

文/郑传东

大姑让进城的表弟给我捎来一大编织袋地瓜。自从前几年回老家看望她，无意间说出地瓜现在深受城里人喜爱，大姑才知道如今城市稀罕这个。于是，每年新地瓜一收下来，她都要叫表弟给我送一些过来。

地瓜的别名很多，不同地方有不同的称谓，如红薯、番薯、红苕等，我们老家习惯上叫它白薯。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地瓜还是沂蒙山区的主食，老一辈的农村人都是靠吃地瓜长大的。那时候，生活清苦，家家户户熬粥时都要添上些地瓜或者瓜干，既改味又充数，与地瓜干磨成面粉后烙成的煎饼一起，卷上棵大葱或咸菜饱餐一顿就很知足了。好地瓜出在山岭地，我的老家就是这种三面环山的地形。那时的冬天要远比现在寒冷，育起苗来比较麻烦。惊蛰一过，村里家家户户都在院子北墙根垒好炕，铺上土，将上年留做种的地瓜埋进去，炕底有烟道与炉灶相连，借助做饭时炉灶的热量，地瓜就会很快发芽。

清明节前后，乡亲们便开始在村子四周的小岭前、沟壑边压种春地瓜。岭地缺水，水贵如油。大家挑着从井里打上来的水一桶桶地往山上送，然后小心翼翼地一瓢瓢浇入载好瓜秧的地中，其艰辛与困苦惟有亲自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到。麦收过后，春地瓜已拖起了长长的瓜秧，乡亲们整好地沟，将截断的瓜秧种上，这叫麦茬地瓜，主要是来年留做种子用，粮食不够时也是一种补充。过完中秋，就到了春地瓜的收获季节。男女老少齐上阵，全力以赴抢收地瓜，这时村子里没了闲人，地里全是村民忙碌的身影。地瓜从土里刨出后，将个头大的就地馊成瓜干凉晒，小些的则带回家尝了鲜，余下的下地窖储存起来。这个时候，最怕的就是下雨，凉晒的瓜干遇到水便会长毛霉烂，那可是一家人大半年的口粮，要是天好，三四天就能晒干晒透。地瓜高产，一亩地能收三千多斤，晒成瓜干也得有一千多斤，望着那漫山遍野白花花似雪片般的瓜干，庄户人劳累数日的疲惫被丰收的喜悦所替代，个个脸上挂着难以掩饰的笑容。待瓜干归仓、地瓜下窖后，这当口，贤惠的女人会称上几斤瓜干到门市部换些散装的“老白干”回家犒劳男劳力们。地瓜干是酿酒的好原料，当时国营县酒厂用瓜干酿造的“沂河桥”牌白酒，是远近闻名的名牌产品，深受大家喜爱，供销社的门市部里既出售也用瓜干换酒。酒一到，汉子们围坐在一起，就着辣疙瘩和香椿芽（都是沂蒙农家腌制的咸菜），条件好点的还会炒上一盘花生米或臭豆子鸡蛋畅饮一番，微醺之中，点上支“大丰收”烟，心里默默祈祷着下一个风调雨顺的好收成。

赶上年景不好，粮食不够吃，原本主要用来喂养家畜的地瓜秧这回也派上了大用场，家家户户把瓜秧前端鲜嫩的部分掐下晒干，留待日后食用。晒干后的瓜秧因为脱水而没有了青春的朝气，黑乎乎的似老妪青筋裸露的双手。将瓜秧剁碎掺上些豆饼做成渣豆腐，虽有些发哽发苦，但却能填饱肚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以地瓜果腹，使得许多人看见地瓜就反胃、头疼（这是典型的地瓜后遗症），可是又不得不吃，以至于村里人把学习成绩不佳的顽劣孩童统统称为“地瓜”可见人们对于地瓜的厌烦与无奈曾经到了何种地步。

出于对农村生活的关心，我曾问过表弟，现在家里种的地瓜都如何处置，表弟告诉我，前几年，有村民利用资源优势办起了几家粉皮和粉条加工作坊，后来因为污染环境全都关停了，现在，人们的饮食观念发生了很大改变，过去一提起来就让人皱眉的地瓜，现在不等刨出土，就有外地客商的货车停在村头，整体收购了，有时候，客商间还会为争货源而大打出手。

真是岁月轮回。前几年遭受冷遇的地瓜如今又成了“香饽饽”。人们开始意识到地瓜是个宝。它不仅营养丰富、易于消化、可以为人体提供大量热能外，还含有独特的生物类黄酮成份，能防癌益寿，拟制胆固醇的沉积，保持血管弹性，防止肝肾中的结缔组织萎缩，同时还具有减肥的功能。过去，山里人虽然个个精瘦，但体格却绝对健壮，而且大都长寿，这和吃地瓜不无关系。在我生活的这个城市，近年来，街上卖烤地瓜的越来越多，每每到饭店就餐，上菜前，服务员总会先端上来一盆名曰“大丰收”的果盘，里面是煮熟的地瓜、玉米、花生、山药和芋头等，因为这些食物的营养和保健价值，所以极受大家（尤其是女同志）欢迎，有时候就餐的女同志多了，服务员还会极力推荐一道叫“拔丝地瓜”的菜肴。

前不久，几位浙江同学来临沂玩，临走的时候，让我帮忙买点紫薯捎回去，我愣了一下，这东西到处都有，为何要千里迢迢从山东带回去呢？见我疑惑，同学解释道，山东地瓜，尤其是沂蒙山的紫薯，除了普通地瓜的营养成分外，还含有丰富的硒和花青素，在江浙一带深受欢迎，是农贸市场上的抢手货，这次来山东，家人反复嘱咐，其它东西可以不买，但山东地瓜不可以不带。听罢，暗自为家乡的地瓜感到自豪，想不到，我从来不正眼相看，甚至可以说置之不理的地瓜，竟然走出家门，闯出了一片新天地。

看来，我对地瓜的认识，需要重新开始了。

（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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